思維與方法—民族管絃樂發展方向的現在與未來

繼上篇「集體的靈魂喪失與集體的自虐傾向—談國樂人面臨的困境與矛盾」網誌獲得國際樂界的高度關注後,一顆愛國樂的心驅使我對民族管絃樂的發展走向議題有著強烈的使命感與去繼續論述它如何再進一步躍上真正一流表演藝術形式的大舞台。


這是一個必須不斷討論與省思的議題,在音樂發展蓬勃的台灣,我們享有相對於其他國家與地區更豐富的資源與內化的修養,但由少子化帶來的衝擊與國人對流行文化更鍾愛於藝術音樂的此時此刻,我們若是安於現狀不去思考與找出一盞帶領有益方向的未來之光,國樂,或許在這時代潮流百家爭鳴而無一宗的震盪曲線中,恐怕逐步走向疲弱而再無上揚的氣力,最終只能不勝唏噓…



傳統音樂文化的哲學思考是充滿想像空間的


讀書時上呂錘寬老師的課程,常常聽呂老師以農業社會與工業社會來比喻中西方音樂文化的基本思維差異,他說:交響樂像是一個工廠的思維,由眾多鬆散的零件靠著一顆顆螺絲與齒輪組裝而成,每個零件各司其職缺一不可,否則工廠就無法有任何具完整作用的產品,而中國的傳統音樂像是稻米等農作物收割,無論是一畝還是十畝田,只要你有心,一人可以收割完成,呼朋引伴一起只是增快收割的速度而非必要。


江南絲竹,一人成曲,二人加花,三人同樂正是傳統音樂以支聲複調為基礎的經典樂種,無論怎麼聽都有新意,怎麼聽都拍案叫絕。


交響樂的思維限制住了這正在發展中的民族管絃樂,兩個不同的文化忽然交疊在一起,不能有一顆螺絲鬆動的西式作品吞噬著原本傳統音樂的精華,把民族管絃樂困在一個解不開的牢籠裡,怎麼也感受不到海闊天空的發展氛圍。


李慧老師說傳統打擊樂是「一聲一世界、一響一天堂」,看著她敘述時那發出光亮會閃到人的眼神,這十個字給了我對民族管絃樂無比的想像與啟發,有著鮮明個性的傳統樂器是國樂最寶貴的資產,然而現在的民族管絃樂,大多數的作品把這些個性鮮明的樂器視為「有害」的一角,好像非得把這些樂器送進勞改營,好好的重新做人不可…

民族管絃樂的現在是唐朝以降第二次的中西音樂文化大融合


必須由兩個字才能敘述成名的樂器是西方傳進的,而只需一個字就能表述成名的樂器才是漢族發源的傳統樂器,這是唸書時鄭德淵校長在「中國音樂史」課程所教我們的,二胡、琵琶、嗩吶就是西方傳進的樂器,而笛、蕭、笙、箏、琴等就是中國自己的傳統樂器。


一千四百年過去了,舉凡南管、北管、戲曲音樂等傳統器樂組合,哪樣不是融合了前述的東西方樂器呢?而今,誰不把它們視為我們自己的傳統文化?


現今的民族管絃樂雖然用了許多西方的樂器,但我們站在歷史巨人的肩膀上,應該看得更高更遠,這是民族音樂發展的一個契機,一個符合現代人生活的文化產物,我們應該用正向的態度來看待民族管絃樂的發展。



文化是生活,藝術是審美


我們穿著西裝,吃著西餐,也都期許自己能講的一口流利的英文,但真正生活中的我們哪有天天做這些事呢?我們的生活就是我們的文化,而西方的文化就是別人的文化,但是,現今的社會生活,中西文化的融合早就悄悄深植於我們的日常。


藝術若與生活脫節,它就不親民、不和善了,這是一般大眾老是與西方古典音樂格格不入的原因,總說聽不懂。


以音樂為專業的我們沒有這個問題,但就審美來說,民族管絃樂真的符合我們對審美的期待嗎?


拜許多優秀的作曲家之賜,民族管絃樂是很能與民眾產生生活共鳴的,樂曲的標題許多來自於我們讀過的詩詞、民間的傳奇、所過的節日、以及多元的地方風貌,這是民族管絃樂還能在樂界享有至少一席之地,有著許多專業樂團的原因,但我們不能以此自滿,因為,民族管絃樂的聲響常還處在缺手缺腳的「五體不滿足」困頓當中。



這是一個作曲、指揮、演奏三方必須通力合作的年代


我們的職業樂團沿用著交響樂團的模式運作,這是很有問題的。職業樂團存在的必要與功能,一是帶領著民族管絃樂藝術高度的發展,一是將藝術深植人心,提升國民的心靈與生活品質。


現在的音樂會除了少數的經典,大多數以新曲為主,這是整個國樂界的氛圍,我們不斷的演出新作品,卻很少琢磨它們,以前,會為了一個音排練半小時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這當然是效率的進步,但是礙於民族管絃樂的現狀,許多作曲家不熟悉樂器本身特性的語言,亦不了解各樂器群在音律上的限制,把音符當填充題來作,我敢說,有半數以上的演出作品是這樣創作出來的,我不怪作曲家,這是中西樂思維創作融合的一個過程,在樂曲寫作的教育上,民族管絃樂甚少有一個系統藝術兼具的教學系統,因此,職業樂團邀稿作品常常成為作曲家的一個「試驗場」,職業樂團的排練,作曲家、指揮家、演奏家在排練場內場外的即時討論其實是重要的,但這很影響排練的效率,少數的排練時間來完成一場音樂會在民族管絃樂團來說,對音樂會品質的掌控是很大的風險,演奏家演奏新作品很難快速內化至心裡,最後在台上只能各彈個的調,演奏品質當然無法提升,音樂自然也就無法感動人心。



創作的基礎是否該從國樂器出發,再融合西式的作曲技巧?


大多作曲家以鋼琴作為創作的基礎,再將其配器至各聲部樂器,這恐怕不是民族管絃樂發展的有益創作方向或作為其主要方式,鋼琴的寫作很難展現民族樂器的語法特色,更遑論音色組合的問題了,個性強烈的樂器與其他聲部一起演奏需融合的西式和弦,出來的結果只能以一個「慘」字來形容。


若將音色比擬為畫作的顏料,水墨畫跟油畫的顏料參在一起會是什麼結果可想而知,或說,用西畫的「點描法」來完成一張水墨畫這合適嗎?


鋼琴為西方的「樂器之王」,主要的原因是它一件樂器就能產生寬廣的音域與較容易滿足聽覺的音响,從鋼琴作為西樂的基礎創作樂器再去Expend 成交響樂隊音色互融的樂器織體這是很合理的事,但是民族管絃樂就是不行,許多樂器的音色就是充滿個性。


這共性與個性的交融真的是作曲家的難題,也是民族管絃樂該理出頭緒的一個思考發展方向。


民族樂器中,音域寬廣、能演奏多聲部、特有語言豐富、動靜皆宜、且一件樂器的演奏就能滿足多變的聲響需求,就屬琵琶與箏這兩件樂器,我常在想,單用琵琶一件樂器作為民族管絃樂創作的基礎樂器即能滿足傳統與現代音樂語言的創作需求,也就是說,民族管絃樂曲的創作若是能從創作一首琵琶曲進而配器成一首樂隊曲,一定能再產生出如《月兒高》、《春江花月夜》一般經典且無法被其他樂隊形式取代的樂曲,若是還有創作上更豐富的需求時,將琵琶與箏兩件樂器組合成為創作的基礎,是否就能取代以鋼琴為基礎的創作方式,而真正用傳統音樂及樂器本身的語言寫出一首首屬於民族管絃樂特色的創作呢?


若真的需求更複雜的線條與和聲的進行,再加上鋼琴做為襯底,如此中西融合作為民族管絃樂創作的基底,若能真正從教育著手,一步步實現這樣的方式與觀念,我想,民族管絃樂的未來是看得見光明前景的。


不知道,國樂教育中,有沒有可能將必副修的鋼琴用琵琶與箏來取代,或是兩者並行,一方面這兩件樂器也能訓練左右手的協調與多聲部進行的腦部訓練,一方面也來為民族管絃樂的創作未來鋪出一片康莊大道。



律學應實際應用在民族管絃樂的實踐中


以前上學時,「樂律學」是一門課程,但其從史觀角度來看時,它變成一門複雜且難懂的學問,我們甚少有機會理解樂律在我們實際演奏實踐中到底有多麼重要,樂律不該是書本上的紙上談兵,而應該是聽覺與審美的理論依據,誰不嚮往音響和諧的心曠神怡呢?


現有的作品常常忘了考慮民族管絃樂在這方面的限制,造成除了音色的「雜」之外、各種律並行的演奏造成民族管絃樂難以發出真正的共鳴和諧,這是作曲家們創作時必須審慎考慮的,如何在旋律進行中避開哪些,和聲進行中避開哪些其實都有一些簡單的規則,只是過去三十年,欣見有作曲家很清楚這方面的問題寫出民族管絃樂的成功作品,但觀念的傳播真的還需要很多努力才能對現況做出真正的改變。


希望這篇簡短的文章能夠從先前的提出問題而尋找出一條思路與可能的方法,期待與各位長輩先進同好們能有更深的交流,讓我們為國樂的光明前景一同努力。


顧寶文 台南藝術大學中國音樂學系專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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