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的靈魂喪失與集體的受虐傾向- 談國樂界/人面臨的困境與矛盾
這是一篇呼巴掌的文章,或許各位看了不舒服,也或許得罪很多人!
我想把我心中的矛盾寫出來,我也想提出實用的觀點,當我們遇到困境時,我們到底花多少心思尋找問題的癥結,花多少心思尋找解決的方法?
回顧成長的過程,我發現我是個很會做夢的人,經歷無以計數的磨難與鍛鍊,夢想與現實的距離,其實沒有想像中遙遠。而我現在做的夢,就是讓我所愛的國樂,成為一種自然而然、順理成章、毫無懸念與遺憾的一流表演藝術形式!
國樂人,我們捫心自問,當受了一定的技術訓練與美感薰陶後,你真的喜歡現在『常態性』國樂團作品,然後會在閒暇之餘播放、欣賞嗎?
答案當然一定是...
我提的問題不是器樂的獨奏,而是合奏與協奏的作品,就算有,這與其他類型的音樂,我們所花下去欣賞的時間比例是多少?
坐在樂隊裡,當我們充滿著期待去演繹詮釋一部作品,但是,譜面的要求與聲音的想像有多少是怎麼排都無法完善的?然後我們只能告訴自己去接受這些瑕疵...
當作品的瑕疵比例超過美感的滿足,而這樣的現象成為一種常態,日復一日...
你倦怠了沒有???
國樂團到底是『開發中』?還是『已開發』的藝術形式?
沒有一個藝術形式是一秒完備的,都是經過人們的審美感受、每個時代的集體潮流、地域環境的滋養與氛圍不斷淬鍊而成,經歷無數人的追求與努力,短則數百年,長則數千年的發展逐漸獨樹一格,無法取代。
就拿繪畫來說,西畫與國畫各自有其獨特的器具與筆觸,技術的訓練也截然不同,我們鮮少質疑一幅水墨畫,為什麼不能畫出油畫的感受,它們各自有一個地理與文化的脈絡,而逐漸成為一個怎麼看都美的完善體系。
而國樂團演奏的作品,有多少比例是讓我們恨不得乾脆用交響樂團來呈現才能滿足的?
談到國樂團的發展歷史,這個藝術形式的出現,我想是來自一個民族集體的文化失落感,一段太爆炸且無法消化的新資訊輸入時期,以及面對西方進步文化所產生的集體自卑感交織而成。這個藝術形式能保存發展到現在,若不是有老祖宗留給我們的文化精髓作為基底,我們絕對無法有今天的局面,而這樣的基底,就是國樂團藝術型式的『靈魂』。
當人們找不到自己的靈魂,我們只能用空洞的眼神,渴望住進別人的軀殼,然後寄生般的活著...
這樣形容,我不禁毛骨悚然,但是,這難道不就是國樂團演出所面臨的困境嗎?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有相同的思考與反省,但無論從演出與教學的各個面向,我看見國樂界不管是老一輩還是年輕一輩的,大量的比例對國樂的未來是毫無頭緒,不知所措的...
說得再難聽一點,國樂界的多數,是如同香蕉一般的,披著黃皮膚的白種人,心心念念想的是被白種人認同與接受,而不是自我認同的一群...
這些話鐵定惹來爭議,不是我不愛惜自己的羽毛,而是我認知到自己是國樂界的中堅份子,面對這些現況我的著急與憂心,不得不用如此激烈文字來喚起樂界的注意。
如果一個人可以為自己離開人世的那天做準備,我想我能準備的,就是讓自己帶著最少遺憾離開。而國樂界的未來,如果因為我們這一代人的不作為而沒落,我怎麼想都無法原諒自己...
國樂團的文化使命與公資源的挹注
雖然公資源對於交響樂團的挹注超過國樂團許多,但是相較於舞蹈、戲劇類等表演藝術,國樂團其實是受到公部門不小的重視,在小小的台灣,有五個政府出資的專業國樂團。
國樂的交響化如洪流一般勢不可擋,許多音樂學者對國樂團的演出形式認為是毫無價值,甚至是不屑一顧的,這理由很簡單,這是一支靠模仿而誕生的藝術形式,整個國樂界幾乎都在追求樂團能發出交響樂隊的音響,甚至不惜犧牲樂器原有的特性與音色,改革樂器的目標就是把樂器披上民族的外殼,然後追求西方內涵的音響效果...
革胡就是在這洪流中發生的一個不倫不類的產物...像是國王新衣故事一般,等著哪天有人來搓破那再簡單不過的事實真相...
曾為整個華人樂界標竿的香港中樂團把這個概念極致發揮,年輕時,他們來到台灣演出,我到現場聆聽所產生的震撼與感動至今無法忘記,然而今日,樂器改革的成果,除了讓樂團更接近西式音響與共鳴,更符合作品的要求,但卻也讓這個樂團與民族特色拉開了距離,以前我不敢對這個現象批評,是因為我理不出一個頭緒,也怕失去未來的舞台。這不是針對個人,也請閻老師多多包涵,如今我要出來呼籲,我們是不是可以重新思考樂器改革的核心價值在哪裡?
拿著革胡說這是中國樂器的思考,可以說是把頭藏在翅膀下的鴕鳥心態,不願意去面對歷史造成的文化現實。
為什麼我們不能把既成的國樂團國樂團演出形式正面看待成自唐朝以來,再一波的精彩文化交流與融合呢?
給對於國樂團演出形式不友善的音樂學者們,面對這既成的藝術形式存在,且受到不少人喜愛並學習的現實,除了批評與想消滅的言論外,是否能夠提出一些建設性的觀點,一些改善的方法來讓國樂團的藝術形式發展出如水墨畫一般的不可取代,那麼渾然天成的美感呢???
國樂團的形式能存在能發展不可能是一點道理都沒有的!
它的包容性與貼近人民的生活讓人願意接受與接近它。
北藝大成立傳統音樂系其實是有觀念與目標的,這我不得不讚賞當初設系的教授們對傳統文化保存有一定的理念而彰顯出該系成立的價值與重要性,但過於保守的觀念導致這個系與發展中的傳統文化漸行漸遠的現實,不貼近人們的真正日常,難免曲高和寡。不知道北藝大的教授們,何時能敞開心胸,讓國樂與傳統音樂本是同根生的這兩路人馬,共同創造一個嶄新的文化高峰呢?
過去這三十年,國樂人的自救行動可說是令人瞠目結舌的!
就我記憶中,求學時期,國樂科的學生在學西樂人的面前是完全抬不起頭的,那是一個全盤崇洋的年代,距離我們生活周遭越遠的事物就是越高級的,而離我們越近的文化活動就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這種妄自菲薄的心態,連我們看人也是,越靠近自己的人我們越看不起...
國樂人借鑑西方的技術訓練,在樂器演奏技術上不斷的自我要求與突破,教育體系也針對與西樂並駕齊驅的目標設計課程,三十年過去,我想這個目標已經達成,但卻也讓整個樂界集體迷失,找不到方向,然後,每天都在對自己努力學了一輩子的國樂產生懷疑與矛盾...
國樂人,我們何時能停止自我矮化與摧殘?撥雲見日的那一天到底在哪裡?
過去三十年國樂的進步有目共睹,卻也造就了國樂人幾乎無可救藥的自卑感,我們不斷的告訴自己要能擁有如交響樂隊一般的聲響與演奏能力,拋棄自我的風格與特色,那些造成樂隊演奏困難的樂器,我們不是要改革它就是要想盡辦法趕出樂隊編制!
為什麼不乾脆去學西方樂器就好?
還有大多數作曲家們,盡全力把國樂團想像成一個交響樂隊,然後我們只會不斷地責怪自己為什麼辦不到,卻不會去質疑作曲家們根本沒做功課,硬把音符當作填充題的答案,而國樂器那些原有的美感與特性,其實根本就是一問三不知...
很弔詭的是,一些國樂器的獨奏教育,跟現代國樂作品的演奏幾乎是毫無關聯的,笛子、嗩吶、琵琶這幾樣尤以為甚,學生們在學習個別課的樂器,跟實際在樂隊演奏的樂器是不同的,主修二胡的學生,在樂隊演奏中胡跟高胡,在坐進樂隊之前他們根本不練習這些樂器,然後我們卻希望他們對演奏的技術、音色能有掌握...
我看不見國樂人對這樣的現象有什麼質疑,也看不見教育單位對這種莫名其妙的現象有什麼作為...
這個現象的極致表現,在於我們面對西樂指揮的態度!
我們泡在國樂里,幾十年的光陰,對於風格的掌握、樂器演奏的各種特性與可能性花了多少時間去學習,然而,這些似乎對國樂團的演出來說是一點重要性都沒有的,因為,完全不懂這些內容的西樂指揮,不用經過任何的薰陶與訓練就可指揮國樂團,然後,我們的演奏家們除了一點意見都沒有,還不斷地認為是自己的能力有問題,做不到這些指揮無理的要求...
這種現象,如果發生在交響樂隊,一個指揮無法掌握演奏的風格與樂器性能胡亂要求,西樂人能容忍還和顏悅色相對嗎?
國樂人對這種現象的容忍,簡直到了受虐狂的地步...
前陣子傳藝中心台灣國樂團遴選音樂總監,結果讓我失望至極,我對於產生的人選本身沒有太多意見,找一份工作是每個條件符合者的權益,但是要選出什麼人則是台灣國樂團與傳藝中心的智慧,以及這個單位對於國樂發展所擁抱的願景與態度。
顯然傳藝中心是沒有思考的,國樂的過去、現在、未來與產生的人選關聯性在哪裡?國家級樂團是要尋找一個帶領國樂發展方向的人,還是要新的音樂總監慢慢學習國樂的風格與技巧,或者是找一個只想把國樂團變成交響樂團的人???
我不得不說,在樂團工作的好朋友們,當你投下人選的意向票時,你們對國樂發展的使命思考過多少?官員們,包括團長在內不了解國樂發展的脈絡與危機,難道你們也是嗎?
寫了這些,又再得罪一幫人,一定有人說我想要爭權奪利,眼紅位子怎麼沒輪到我身上...
我可以據實告訴各位,早在今年二月我透過管道求見傳藝中心主任,進門第一句話,我就表示來見主任是希望分享我對國樂發展方向的憂心與看法,希望台灣國樂團能產生一位能帶領國樂現狀衝出困境的總監,而為了避免任何爭議,我不會來參加遴選,未來也不會來台灣國樂團工作,若是各位對我的動機有質疑,歡迎向傳藝中心求證。
曾幾何時,一個充滿夢想的台灣國樂團,現在把演出當作是完成任務,宣示只演出台灣作品,然後只擁抱形式,不在乎內容與藝術高度,然後要求指揮在台上要尊照程序謝幕,對待演奏家如一般公務員等各種荒謬作為,這樣的藝術團隊有什麼未來可言?
國樂團作品的創作中心思想到底是什麼?
前面說了這麼多,若是我們找到了問題的癥結,那改善問題的方法是什麼?
國樂團希望把自己變成一個交響樂團的痕跡,出現在演出執行的各個面向。北市國演出一場音樂會,早年的排練是兩個星期,現在是五個排練演出一個大型音樂會為原則,這在效率上當然是很大的進步,然而,國樂作品大多在沒有做足功課的作曲家筆下產生,這些作品雖然立意良善,但是卻讓國樂團自曝所謂的缺點,然後我們傳承西樂界對作品尊重的態度,不去改動作曲家的創作內容等等...
西方交響樂已經發展數百年,寫作的配器方法與技巧有一定規範,作曲家哪敢寫出不符合樂器功能的內容?再者,交響樂經典作品無數,所有音樂家在這些經典作品中薰陶養成,腦子裡早就存在這聲音,職業演奏家更是經過各種艱難的競爭考驗,樂曲的困難片段早在掌握中。
國樂團的演出基本不具備這些條件,作品的問題需經過排演尋找解決方法,然後大家不斷的追求新作品的演出,對於傳統經典的樂曲避而遠之,深怕遭受批評,因此,演奏家們不斷的在極短的時間被要求完成任務,當正要開始讓大腦與音樂內容產生連結時,音樂會已經結束...
這種現象不斷輪迴,真正高品質的音樂會鮮少出現...
到底我們要如何拋棄西方聲響美感為創作核心,創造國樂團音響本身獨有的價值呢?
現有的作品,我們有沒有什麼理論基礎及方法去完善它呢?
這兩個大哉問我想許多國樂人都思考過,但是多少人真的身體力行去尋找解決方法?
整個國樂界像是接受了自己的殘疾,然後毫無反抗能力的躺在那裡,不時有人經過時還來踹一腳,然後也不敢吭聲,好像除了等死別無他法...
我不敢說自己有多棒,但是過去這二十年我都在為改善國樂的聲音努力,而且我相信我找到了解決這些問題的基本方法。
從高一就接觸我排練樂隊方法的南藝學生是我傳播這些理念第一媒介,不過,再多的理念,說給不思考/不行動的人聽根本是對牛彈琴,一批國樂的優秀年輕人才如此,國樂還有什麼前景可言?
國樂人,我可以拜託大家都出來說點話、做點事、為自己許一個光明的前途與未來嗎?
我們一起!
顧寶文 國立台南藝術大學中國音樂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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